涟川。

【陈檀佳酿】罗马假日·上

架空与私设,想写童话。


那天晚上,檀健次梦遗了,这可是多年来的第一次。颅内漂浮晕眩的快感和不远处装满了杂物的塑料袋把梦境与现实割裂成两个分野。最后一点角落的、黑色的梦境影子随着清醒的回归渐渐被吞噬进另一个世界。随即,他察觉了被子上沾着的温热液体、黑黢黢的房间、和远处酣然入睡的一个人。

 

陈哲远睡得很安稳,檀健次甚至能看见他身形随着呼吸缓缓的起伏。他打开窗户,春天夜晚的暖风使人感到快慰。他又想起了那个角落里的黑色影子,像每一个被惊醒的人一样徒劳地勾画出消失梦境的片影。他突然想起来,今天见到陈哲远也是在一个纵横着彩色瓷砖的街道的角落。然后,他把陈哲远带回了家,或者说,书店二楼。

 

檀健次一度猜测陈哲远是一个逃跑的雏鸭,这并非出自陈哲远的衣着或者神情的暗示,仅仅因为最近看的一本书里有类似的情节。他很快地推翻了不负责任的猜测,也并没有拒绝陈哲远的请求——毕竟这个一脸蓊郁青春气息的男生只是请求他一杯热水而已。

 

直到陈哲远把自己窝进书店二楼的沙发里,头埋进冒着白烟的茶杯的时候,檀健次才有空打量了一眼他的衣着。除了袖口沾了一点灰以外,一切都体面极了,简直像是郊外野餐归来的小少爷。小少爷咂完了一杯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道了一声“谢谢”后站起了身子。他的动作里包含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羞赧意味,为自己只能用轻飘飘的语言,而不是更多来回报。

 

檀健次领着他下了楼,一楼是一间采光不太好的书店,除了门口摆放的五颜六色的报刊外,其余书架鲜有人问津。陈哲远临走时又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又深吸一口气:“请问附近有什么当铺或者…”

 

当铺,好古老的名词。

 

“这附近或许没有,老城区应该有一些。”檀健次回答道。

 

他看到了陈哲远的右手摸索上了左手的手腕,衣服的轮廓下是一只表。在这样的小城市,连热衷于用皮带和皮鞋修饰身份的人都寥寥无几,檀健次对那只即将被廉价典当的表可能的未来表示默哀。然后他说:“你可以留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找当铺。”

 

话说完他就感到一阵难言的唐突,随即在心里解释这是出自对那只表的恻隐。“真的吗?”陈哲远没有察觉他的局促,笑了一下,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又重复了好几遍“麻烦你了。”

 

“现在找住的地方很难了,先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檀健次补充说,其实他不用补充,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平时寡居的他主动提议是件多么破天荒的事情。

 

檀健次把他领到了二楼。二楼是起居室和库房——这两者的界限并不明显,客厅里摞着新运来的几捆书,占据了一小半的空间。但是陈哲远没有流露出什么嫌弃的神情,他好奇极了,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留下我的话,书店老板没关系的么?”

 

“我就是老板。”檀健次笑着回答。

 

他的笑让室内的环境陡然轻松。陈哲远的表情明显鲜活起来,也露出一个笑容:“自己能开一家书店,好厉害。”

 

檀健次先从杂物间里搬出了折叠床,铺好了被子。看着陈哲远空空的手,又带着他去了超市,买了一堆食物和简单的日用品。买毛巾牙刷的时候陈哲远明显地意识到了什么,局促地想要制止,最终又低下头闷闷说了一句:“到时候还你。”

 

檀健次“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除了一顿晚餐,睡前的晚安,和檀健次的梦遗。

 

第二天的时候,陈哲远很早就起床了。报刊亭里围绕着很多人——那些五颜六色的杂志封面吸引了来往行人的驻足。

 

陈哲远好奇着靠近去看,结果所有人都像受了惊的梦中人一样不悦地躁动起来,其中几个顾客把杂志放回原位,扭身就走。只有一个人还捧着杂志,掏出纸币交给了檀健次,把杂志一卷,塞进大衣里离开了。

 

陈哲远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什么,他扭头去探究檀健次的眼睛寻找确认,檀健次点头,没有指责的意思:“他们估计以为你是来赶人的。”

 

“不过没关系。”他扫了一眼着那本杂志封面时髦的女郎,“这本不愁卖,今天就能卖空。”至于其他书,就基本无人问津了,这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走吧?”

 

“啊?”陈哲远懵。

 

“先吃个早餐,再带你去找家当铺。”

 

返程的时候,陈哲远抬着头有意打量着街边店铺的装潢,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四月的北海刚刚下过一场雨,使地面铺陈的彩色瓷砖都成了暗藏漩涡的炸弹。他一遍又一遍哼着一首新潮的曲调,到了结尾时很快暗示要重新开始。哼着歌,躲避着潜藏的地雷,还能把街边的风景尽收眼底,檀健次佩服这一心三用的本事。

 

回到书店,檀健次留了他一顿午饭。陈哲远趁着他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从包着身份证和唯一一点现金的袋子里抽出两张红票,偷偷压在檀健次枕头下面。他自诩小心,还是差点被端着菜出来的屋主人抓个正着。两个人吃过一顿沉默而融洽的饱餐之后,收拾起餐桌和碗盘。

 

檀健次状似不经意问道:“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我觉得这里很好。”陈哲远直起腰,透过窗户凝望着远处不确切的一点:“想在这里待待看。”

 

“那你首先得找个住处。”

 

“是的。我得找个住处。”陈哲远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那只手表换来的现钞——他的全部家当。

 

“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我还缺一个租客。”檀健次问道。意料之中,他看见对面男孩难掩惊讶的脸。

 

他没等对面的男孩再回答,自顾自地掀起枕头,用手指夹起那两张悄悄躺着的红票:“这个,我就当房租了。”

 

后来他和陈哲远再度聊起这件事,后者意图掩盖自己脸上的得意笑容般往他怀里使劲钻:“我早就知道,你会挽留我。”

 

“如果我不开口呢?”羞耻感和好奇心调制成一种安慰剂,使他努力地一问到底。

 

“我也会借口没钱死乞白赖留在这里呀。”听到这里,檀健次松了口气。他突然又想起毫无缘由的梦遗的那天晚上,熟睡中的陈哲远。原来偶然的要素并不是支配生活的全部,在命运的齿轮里,陈哲远和他一样地卡在某一处,动弹不得。

 

陈哲远很快找到了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据他自己说,酒吧老板看了他的脸后说什么也要留下他,即使在他一展歌喉之后。这件事让他兴奋了整整三天,然后在第四天,他发现人生前二十年的歌单被掏空,那份轻飘飘的兴奋顷刻化作乌有。

 

檀健次坐在床头听他抱怨,发出轻轻的笑声。陈哲远所在的酒吧打烊下班很晚,等洗漱完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城市的夜里很静,连人影都欠奉,只有风吹叶子的簌簌声,这给人一种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酒吧我以前没怎么去过,那边爱听什么歌?”檀健次注视着他苦恼的脸。

 

陈哲远摸了一把头发,上面还零星挂着水珠:“老板说,刚开始唱能抒情的,人多了唱能热场的的,再晚一点就自由发挥。”

 

檀健次依照他的要求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靠你的脸就可以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认真的。”

 

陈哲远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刚面试的时候老板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后来说什么他都让我再学几首。”

 

这使檀健次愕然:“你都唱了什么?”

 

陈哲远低头,把三首歌翻来覆去唱了一个晚上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他不愿意在檀健次面前丢这个大脸。

 

“明天你上班么?带你去KTV练练。”檀健次从他不安的表情里就洞见了真相。

陈哲远刚想拒绝,不期然对上了檀健次望着他的双眼。也许是夜色格外热衷于烘托气氛,他对视着檀健次的眼睛,像夜里海上的一星灯火,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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